法官助理为何不想当法官
半月谈记者 王研
员额制改革作为推进法官队伍正规化、专业化、职业化和提升司法效率的重要举措，从试点到全国推开已有十余年。在审判团队中，法官助理承担着审查诉讼材料、主持庭前调解、草拟法律文书等审判辅助工作，是法官的主要来源之一。但半月谈记者近期调研发现，法官助理对进入员额成为法官的积极性正在降低，原因是复杂的，既有现实的考量，也有制度的束缚。
法官助理入额面临现实困境
“考进法院的人，谁没有法官梦？但现实让我很矛盾。”在云南某边境州中级人民法院工作的李莉（注：文中受访者均为化名）说，自己通过公务员考试考入中院当法官助理，如今却面临两难境地，不好抉择：入额当法官，根据规定必须到偏远基层法院，而家在市里，孩子又小；若不入额当法官，一辈子当法官助理，要负责内勤、数据管理、信息调研、资料整理等大量事务性工作，在一些庭室参与办案的机会很少，“时间一长‘武功’就废了”。
半月谈记者了解到，以前，我国长期施行初任法官“本院任职”，下级法院法官遴选到上级法院存在壁垒。2019年4月修订的法官法明确，“初任法官一般到基层人民法院任职”。但由此又产生了新的问题——比起基层法院，中高级法院的职级起点和待遇保障等优势明显。
某中院的法官助理关芯说，很多人不愿去偏远地区入额，在基层法院入额后能否回到中高级法院具有很大的不确定性。在个别法院，因愿意参加入额考试的法官助理太少，甚至一度强制要求助理都参加考试。
和李莉、关芯一样不愿入额的法官助理不在少数。昆明某法院2024年开展了相关调研，向高级、中级以及基层法院的法官助理发放调查问卷，共有406人参与。调研显示，不愿入额的法官助理占有相当比例：33名高级法院法官助理中有8人、64名中级法院法官助理中有23人、309名基层法院法官助理中有131人。
不愿到基层任职的法官助理不在少数。问卷结果表明，高级法院法官助理有近七成愿在省高院入额，愿到基层法院入额的仅2人；中级法院法官助理愿到基层法院入额的还不到一成；即便是基层法院法官助理，愿到基层法院入额的也仅有六成多。此外，中高级法院法官助理到基层法院任职不仅会导致中高级法院成熟的法官助理流失，还容易引发基层法院法官助理对于名额被“抢占”感到不满，由此产生矛盾。
法官压力大令助理“望而却步”
“对高强度工作内心还是抗拒的。”李莉说，自己认识的一位新入额法官虽然办理的案件难度较小，但数量一个月多达百件左右，晚上、周末加班成了家常便饭。自己还曾去基层法院帮忙，负责以助理身份草拟法律文书，按理说比法官压力小多了，但依然每天提心吊胆，生怕确认的法律事实和事实有差距。“非常害怕案子出错，因为对我来说的一个案子，可能是当事人的一辈子，担心自己承担不了这个责任。”因为对入额问题一直比较纠结，自己还动过辞职的念头，毕竟看到大学同学干律师干得风生水起，收入高又自由，难免心生羡慕。
“人均年办案量超过400件的法院，很多法官助理都不愿入额。”昆明某法院的员额法官卫林说。半月谈记者采访发现，受访的法官助理一是对入额后的考核产生担忧。一些法院考核还集中在结案数量、办结速度、当庭判决数、调解成功率等，但因不同类型案件的复杂程度、办案难度、时间差异明显，统一衡量缺乏科学性。法官的绩效考核也常以高结案率、高调撤率、低上诉率、低发回改判率、高执行结案率等作为重要标准，但这些指标并不能完全等同于办案质量和效果。二是感到入额后的工作强度太大。三是办案质量终身负责制带来较大心理压力。
昆明某法院的问卷调查也印证了这一点：法官工作压力较大成为法官助理不愿入额的主要原因之一。有56.03%的受访者认为法官办案质效考核指标细、要求高；54.61%认为社会关注度高，法官审案压力大；担心入额后工作量大幅增加，终身负责制带来较大职业风险各占47.52%。
培养周期长、晋升难
专业化培养周期较长也是影响入额的一个重要原因。云南省高院的法官助理石可说，一个硕士毕业研究生到高院工作后至少需要7年才能入额。李莉表示，目前的法官助理上升通道存在几个问题：一是法官助理职级晋升的具体要求、相关规定公开度不够。二是晋升周期长。李莉说，自己工作了四五年才从最初的五级法官助理晋升为四级。云南省高院法官助理黎莎说，高级法官助理的名额极少，不少人任一级法官助理已经五六年了，却依然没能晋升到四级高级法官助理。三是对法官助理的培养力度不足。法官助理负责的事务性工作太多，较为繁杂，影响了办案能力的提升。
受访的部分专业人士认为，若基层法院无法快速培养优秀法官，不仅会加剧基层法院案多人少的困境，更谈不上向上级法院输送人才，四级法院案件审理数量的“正三角”与人员配备数量“倒三角”的矛盾分化也将越来越明显。
为此，业内专家建议，一要适当放开限制条件，缩短入额年限要求，健全法官助理到基层法院入额后回到原中高院的制度等，比如在原单位保留编制，以挂职形式积累基层办案经验。
二要完善考核机制，健全容错机制，尊重司法规律。明确错案追究的具体标准，不以统计数据论成绩，高职级的法官和法官助理向案件数量多、工作任务重的基层法院倾斜，以增加基层法院的吸引力。
三要加强对法官助理的专业化培养。法官助理进入法院后，选择相关专业进行专业化培养，在政治理论、业务知识等传统内容的基础上，增加阅卷、开庭、撰写判决、案例和调研等多方面的培养内容，同时，为法官助理提供更多职级晋升名额和职业发展通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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